月照寒襟第158章 战后
战火虽熄余烬未冷。
雷火峒方向的夜空依旧被一种不祥的暗红笼罩着像是巨兽濒死吐出的最后一口血气。
山风穿过荒岭卷起焦糊的尘埃和未曾散尽的硝烟味呜咽着如同万千冤魂的低泣。
李玄通走在最前。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黑衣青铜面具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脚步很轻踏在碎石和枯枝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像一道飘忽的鬼影。
但跟在他身后的阿侬和侬智高却知道这道身影是此刻他们在这茫茫荒山中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浮木。
侬智高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阵亡士兵身上剥下来的、沾满血污的破旧皮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他头发散乱脸上混合着烟灰、血痂和干涸的泪痕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着脚下凹凸不平的路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曾经的桀骜张扬、不可一世已在那一场焚尽家园的大火和山崩地裂的溃败中彻底化为飞灰。
阿侬紧跟在他身侧时不时伸手搀扶一下踉跄的儿子。
她身上那件象征首领身份的、绣着繁复纹样的华丽僮人服饰早已破烂不堪被一件普通的深色粗布衣裙取代。
她沉默着只是偶尔抬起眼望向李玄通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眼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家园尽毁的悲恸有对前路的迷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依赖。
途中曾有几队负责清剿残敌的邕江军斥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出现在他们可能经过的山道附近。
每一次李玄通总能提前察觉。
他或是带着两人隐匿于茂密的灌木丛、深邃的石缝或是选择极其险峻、常人难以想象的路径绕行。
他的感知敏锐得如同山中的老狼对危险的预判精准得令人心惊。
唯有一次一队五人的斥候小队几乎与他们迎面撞上避无可避。
李玄通没有半分犹豫。
他甚至没有拔剑。
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出指风如电瞬间点倒三人。
另外两人惊骇欲呼剑光才拔出一半咽喉已被冰冷的手指扼住软软倒地。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一息之间无声无息只有尸体倒地的轻微闷响。
他做完这一切面无表情地拭去指尖并不存在的血迹示意惊魂未定的阿侬母子继续赶路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挡路的尘埃。
夜半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终于得以暂歇。
李玄通燃起一小堆篝火火焰微弱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深重的夜色。
他坐在火堆旁取出那块随身携带、纹理细腻的青石默默打磨着巨阙剑的剑锋。
砂石摩擦剑身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
侬智高蜷缩在火堆另一边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仍在恐惧。
偶尔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阿侬默默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披风轻轻裹在儿子颤抖的肩上。
然后她走到火堆旁在李玄通对面坐下。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疲惫而依旧难掩风韵的脸庞也映照着李玄通青铜面具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她看着他那双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专注地打磨着剑锋的手看了很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压抑和悲伤。
终于她轻声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怜惜与愧疚: “阿通。
其实……你本不该卷进我们母子这趟浑水里来的。
你与我们非亲非故雷火峒的兴衰本与你无关。
” 李玄通打磨剑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抬起。
面具下传来他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该发生却终究发生了的事。
” 阿侬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更轻、几乎像是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道:“有时候我真想就这么一直逃下去……逃到天涯海角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什么峒主什么恩怨什么复国大业……都忘了。
就我们三个……平平淡淡的过完下半生也好。
”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微风吹过湖面拂动了篝火上跳跃的火苗也……轻轻拂动了李玄通那颗早已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湖。
那冰层之下某处极其幽深、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已彻底死寂的角落似乎被这带着绝望中一丝微弱憧憬的话语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打磨剑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那么一刹那。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阴影里的侬智高猛地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的脸扭曲着眼神空洞而疯狂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与绝望的冷笑: “回去?哈哈……回去?阿母我们还能回哪里去?雷火峒没了!我的族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连她……”他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化为一声痛苦的呜咽猛地又将头埋了回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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